西夏陵:多元文化交流融合的产物
西夏陵6号陵。 勉春红/摄
中国历史是由各民族共同书写的,中华大地上各民族、各地区文化在历史发展进程中相互联系、交融整合,是人类文明史上光彩夺目的一章。西夏陵是西夏时期留存至今规模最大、等级最高、保存完整的考古遗存,为中华文明多元一体格局和统一多民族国家形成过程提供了特殊物证。
时空场所的地域性
西夏王朝是公元11—13世纪存续于我国西北的少数民族政权。贺兰山中段东麓在西夏时期具有气候寒凉、植被茂密、泉水多、溪流多、野兽多、鸟类多等特点。西夏对贺兰山天然森林进行管护。明代贺兰山还是“林木深翳,骑射碍不可通”的密林区。西夏在陵寝、佛寺修建时也遍植树木,至明代西夏陵还残有“孤树”。西夏陵位于贺兰山中段东麓之岗阜,择地附和传统堪舆学卜选“上吉形胜”之说,所在区域地势高亢开阔,地基承载力大,地下水位深,背山面川。西夏陵营造者充分利用环境地势,注意陵园与山峦对应关照,顺应自然,天人同构。陵寝建筑“遵照典礼之规制,配合山川之胜势”,使“陵制与山水相称”,营造庄严崇宏、肃穆永恒的纪念景象。
制度规划的传承性
西夏陵对唐宋陵寝制度有继承有嬗变。西夏陵承袭中国古代封建王朝“陵区制”,遵循中原历代帝陵陵园的命名原则,陵号、庙号、谥号完备,沿袭汉、唐宋陵之陪葬制度,与唐宋陵园面南为尊、建筑组群以中轴线左右对称布局基本一致,与中原历代帝王陵园一样建有礼制性建筑。西夏陵在沿袭唐宋陵园基本格局的同时,又有变革和发展。西夏陵开创了月城陵城两进院落、陵园双轴线设计模式,九座陵园平面布局总体一致,各陵园格局又颇具特征。陵城内献殿、墓道、陵塔所构成的轴线在陵园中轴线偏西是西夏陵建筑布局的特殊格式。西夏陵改唐宋陵“方上”封土台为不起土冢作用的夯土实心塔式建筑,有两座陵园(1号陵和2号陵)的平面规制完全相同,在中国古代帝陵规划设计建造中是个特例。西夏陵建筑的空间序列、形制布局体现了西夏规划帝陵的系统性与创造性,具有突出的地域特色和时代特征。
建筑成就的代表性
虽然现存的西夏陵建筑遗址基本为夯土部分,但从遗迹判断,其原有建筑的主要结构类型基本可分为土木混合结构、木结构、砖木混合结构、砖(土坯)结构、土石混合结构以及堆石结构。现存建筑实体如城垣墙体、碑亭献殿台基、门阙和角阙的墩台、高大的陵塔等以夯土辅以木骨的土木混合结构居多,夯土技术运用娴熟。不同帝陵陵园平面布局各有特点,陵园阙台、门阙与角阙、献殿、陵塔等夯筑基址平面又富于变化。陵塔为夯土实心外观施以中国古代建筑传统匠作技法修建搭罩木架构的塔型制。陵园碑亭、献殿、门阙、角阙等夯土基址以砖甃面包砌台明,碑亭、献殿及门厅夯土基址上有柱洞、磉墩、“胡墼”及踏步等,亭室殿堂建筑地面铺砖,梁柱承重,檐牙高啄,梁脊两端安置鸱吻脊兽,梁头施套兽,亭殿屋顶覆瓦,屋檐出勾头滴水。不同质地、造型别致、模制精细的迦陵频伽、摩羯、海狮、鸱吻及花纹砖、勾头滴水等大量建筑装饰构件,均少见于同时期其他高等级陵墓群。西夏陵完美结合了传统泥土建筑与木结构建筑,其瓦石匠作显示出西夏对建筑美学的领悟与实践,是陵墓群营筑成就的杰出代表。
文化艺术的多元性
西夏陵深受中国古代传统建筑文化的影响,反映了当时建筑的工艺水准。北宋《营造法式》中规范官式殿堂建筑所用的砖石、瓦当滴水、套兽脊兽等同类装饰构件在西夏陵均有大量使用。西夏陵有龙的吉祥文化和中原诗歌文化印迹,西夏陵碑刻纹饰有龙纹,石质栏柱构件有浮雕云龙,西夏陵汉文残碑有《灵芝颂》辞文。西夏文诗歌《圣殿俱乐歌》中“天之高处贺兰山,王舍之城合卦象,巽坎之下河露水”,体现了周易八卦在西夏建筑中的运用。西夏陵具有鲜明的民族文化特色。西夏陵碑亭内碑座有别于唐宋陵墓习见的龟趺座,西夏陵出土了11件方体雕像石座,座像三面减地雕刻力士形象,呈现出热忱粗犷、奔放旷达的精神风貌。西夏陵深受佛教文化影响,佛教题材趋向具象化,陵塔与迦陵频伽等佛教意象融入陵园,体现出西夏在终极典礼中对佛教的信仰。
丧葬礼俗的包容性
西夏葬俗包含羌族、汉族和佛教等多方面丧葬元素。汉代以降室墓主导中国墓葬史两千年之久,已发掘的西夏陵墓皆为有墓道的洞室土葬墓。西夏谚语“生而居陆地上,死遂丢赤险坑”,说的就是土葬。西夏陵墓土葬深埋,墓室结构简单。6号陵为斜坡墓道多室土洞墓,墓室由中室和两侧配室组成,深近25米;陪葬墓M101、M108有斜坡墓道或阶梯墓道土洞墓,墓室深12.5—21米。西夏为丧葬礼俗文化注入新内容。西夏陵陪葬墓出土家畜家禽及石马、石狗、铜牛等随葬品,反映了党项族进入农耕区、半农半牧区的埋葬习俗。西夏陵丧葬仪轨中有佛俗。西夏陵将唐宋陵园灵台置换作陵塔,陵塔不具有墓室封土作用,这也许是西夏瘗葬信念与佛教塔葬的耦合形态。西夏陵6号陵出土经幢,表明墓幢亦被列入西夏陵丧仪中。
语言文字的混合性
西夏陵碑亭遗址出土大量雕刻精良的西夏文、汉文残碑块。西夏同时使用汉文、西夏文、藏文、回鹘文。西夏文诗歌《夫子巧式歌》中讲述语言文字:“蕃、汉、弥人同一母,语言不同地乃分……各有语言各珍爱,一切文字人人尊……”骨勒茂才在《番汉合时掌中珠》序言中说“今时人者,番汉语言可以俱备”,客观上反映了民族交流交往的共同愿望。西夏文字基本参照汉字构成的“六书”理论,以合成造字创造表意文字,西夏文字常见的是合体的会意字和形声字,也有自身的造字语法规则和音意衍生规律。西夏文字形体方正,与汉字形式上相近,字形组合借用汉字繁缛笔画却无一字照搬汉字。清代著名文献学家张澍发现的“重修凉州护国寺感通塔碑”,碑体采用西夏文与汉文对照形式,张澍对西夏文发出“乍视字皆可识,熟视无一字可识”的感慨。西夏文书体也有楷、行、草、篆。西夏陵出土碑铭残块中的西夏文主要为楷体及篆体。西夏文字在中华文字宝库中是份珍贵的遗产。西夏陵碑铭用汉文、西夏文将自身发生事务和民族间往来事件刻写展现出来,反映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融合发展的内在联系。
学以相鉴的动态性
西夏陵园规划设计借鉴北宋皇陵建筑模数,以5丈网格定位墙垣和个体建筑,套用模数控制的建筑布局使陵园鹊台、碑亭、月城陵城两进院落及其他单体建筑间存在着不同程度的尺度上的联系,赋予了建筑群落连贯性、整体性,达到统一协调效果。6号陵的门阙、角阙平面形制,及其夯筑与包砖的垒砌方式与宋永定陵的神门阙台、角阙结构大体一致。6号陵献殿基址上有减柱造和移柱造做法。减柱造、移柱造做法出现于公元11世纪后,宋、辽、金、元的庙宇建筑常用此法,主要目的是使室内宽敞。北魏出现琉璃瓦件和带色彩的琉璃吻兽,唐代琉璃烧造技术渐趋成熟。西夏陵出土大量考究的绿、黄等色泽的琉璃建筑构件,是运用宋朝成熟的琉璃工艺生产的。西夏陵陪葬墓M108墓室出土的素罗、纹罗、工字绫、异向绫和茂花闪色锦等丝织品,体现了公元11、12世纪中国丝织手工业的精湛技艺,其中扎结丝线染色的茂花闪色锦还是第一次出土。西夏陵体现出技术传播与物质互鉴在民族关系发展和民族融合进程中从未间断。
研究探索的复杂性
当前对西夏陵的制度建设、规划设计、匠作体系、施工程式、材质来源、建筑样式、冶金铸造、碑块缀合、夯土保护、丧祭行为等,以及西夏陵与同一历史时期的北宋、南宋和辽、金帝陵陵寝规制比较研究方面存在诸多空白或不足。对西夏陵园分期即陵墓位序,一直以来没有统一的认识,现存陵园遗址除7号陵寿陵外,其他陵园陵主与史载陵号的对应关系不能坐实。西夏陵区北端建筑遗址的功用尚不确定。一般而言古遗址研究具有持续性和多维性,其内涵和价值随着技术进步不断被发掘。因技术革新和保护需求,对遗址的研究注定是一个永无止境的探索过程,西夏陵研究探索任重道远。
(作者单位:宁夏社会科学院)
责任编辑:汪晓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