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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做一个读书人

稿件来源:《共产党人》2025年第18期 作者:了一容 发布时间: 2025-09-18 | 打印 | 字号: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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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容,鲁迅文学院第三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作品曾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丛书,曾获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春天文学奖、《飞天》十年文学奖等。作品《圈马谷》获青花郎·人民文学奖短篇小说奖,并入选2023年度《中国作家》·芒果“文学IP价值”排行榜。小说《鹌鹑,鹌鹑》入选“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中国文学年度档案”。小说曾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海外文摘》《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作品与争鸣》等转载,并入选年度最佳和各类文学选本,部分作品被译介到国外。

  读书带给人的感悟可以说是各种各样的。

  这些年,我除了阅读大量的文学类书籍,对历史类书籍也情有独钟。并非因为读历史书籍能让我了解真相,历史的真相于我并非首要。如今一些历史学者讲《三国志》,却格外排斥《三国演义》。但对我来说,读《三国演义》反而获益更深,因为它教给我的是做人的道理。比如关羽的义薄云天。曹操对他上马金、下马银,用美女进行诱惑,却始终未能改变他的志节。身外之物、糖衣炮弹未能让他失去做人的本心,这比历史苛求的真实,更值得一个文人和知识分子所崇敬。

  有人说,读史无论如何也要还原真相。我却觉得读史更重要的是领悟其中的道理、学会辩证地看待问题。相较于对历史细节的穷究,其中蕴含的道理往往更能穿越时空,给予我们启迪。因为许多真相,由于时间的原因,我们永远都看不到了。因此,掌握认识真理的方法,才是我们读史的真正目的。

  许多人做了一辈子文章,没有写出一篇有骨气、有独立人格,或格调清雅的文章。这些人恰似鲁迅笔下那穿着长衫却未能挺直脊梁的旧式文人,一生的笔墨不是用于书写真心、洞察世相,而只是在某种无形的框架里重复着安全却无生命的词句。这样一个自我禁锢的读书人,看世界的眼光、做文章的角度与风气,必然矮近,也注定没有一句是发自肺腑的真话。若读者不加辨别,也容易迷失在表面的粉饰里,正所谓尽信书则不如无书。读书的人,要多对世上的书提出几个为什么,要敢于对一些人的“伪书”提出质疑,要敢于问他们是在为谁而歌。

  真正有风骨、有格调的作者,其人格魅力要比他们文字的境界层次更高。譬如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他因不肯违背独立之精神与内心之真实,毅然归隐田园。正是这种高远的志趣与人格,才催生了那些光耀千古的大文章。他的人格跟文字是一体的,是属于我笔书我心的。文人和所有的执笔者,须有如此胆魄,既要有文脉,也要有文胆。作品如果软绵绵、甜兮兮的,跪地如泥,立不稳当,写得再长又有何用?真文人即使三言两语,也自有力道、筋骨和气节。文章本随性,就像种在土里的庄稼,无论敷衍抑或深耕,都是欺骗不了人的。

  一个文人,若是媚上欺下、谄媚权贵、虚伪下流,你还能对他手中的笔寄予什么厚望?他们文字的格调是高不了的,境界也是上不去的,只要稍微剥开他们文字的外壳,一眼望到的便是酸腐和谄媚之气,多看一眼都恐污人眼目。识别好文,一定要剥开花俏甜腻的外壳,看其文字的本质。大家经常议论作品的好与坏如何分辨,究其根本,好就好在有无哲学的思想、悲悯的情怀、高远的格调,以及正确的立场观点。比如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他所站立场,是一种忧国忧民的崇高思想,文中境界层次,一读便知;还有他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鞭挞何物,同情何人,自是为民仗义执言,一目了然;还有张养浩的“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都是在为弱者著书立说。他们都在向真理和良知致敬。

  读书人最基本的精神是独立的人格和应有的良知。我曾经写过一篇《竹石之气》,发表在《人民日报》(海外版),并获多家媒体转载,这是一篇心性写照的文章。我爱竹子和石头,是因为它们高洁不变的本性。如果一个人的精神世界垮塌了,其立言立文一心向着邪恶、对着严寒、朝着背离真理的权势低头,向高高在上者讨好和谄媚,这是对中国如此伟大的汉语言文字的失敬。

  所以,读好书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但近两年视力下降严重,我不得不依赖放大镜的帮助。当模糊的字迹在镜片下慢慢显出它的本来面目时,竟有一种喜极而泣的感动。如果没有书,我一定会非常孤独。孤独的时候,我也做些在旁人看来或许怪诞的事,比如静静地站在黄河岸边,看河水的闪烁与跳动,或者登上空无一人的贺兰山顶,大声呐喊。但更多的时候,我只有遁入书中,来度过自己最艰难无助的时光。

  二十多年前,因为读书写作,我来到银川。那时候的银川,还没有被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所覆盖。只要走出有限的繁华区域,便是荒凉的郊区——到处是荒地、沼泽和湖泊,蚊子非常多。一到晚上,根本没法安心读书或入睡。刚一静下来,蚊子就肆意活跃,准确无误地扑来叮咬。我的全身到处都是蚊子留下的“杰作”,浑身又红又肿,痒得忍不住去挠,越挠越痒,越痒越挠,直到挠出血、结了疤,周而复始。

  十年、二十年过去,银川已是高楼林立、道路宽阔。许多没来过银川的人,以为银川是在一片大漠戈壁上,风沙肆虐,人们都骑着骆驼去上班,单位门口到处都是骆驼的粪便。可当他们真正来了,才发现跟自己的想象完全不同,这里就是现代化的城市。我曾站在北京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大楼对面的楼上,看车水马龙、霓虹变幻的夜景,其繁华与我在银川所感,差别并不大。身处闹市,看这种热闹与繁华,心却在漂泊。只有置身于一个安静的地方,即便是风雪中西海固的窑洞里,就着昏黄的煤油灯,读上几页书,便也是踏实的、放松的、幸福的。

  有时候,人的幸福快乐并不在于金钱、地位或山珍海味,而是像《瓦尔登湖》的作者梭罗那样,主动选择一种简单的生活,在自然中劳作思考,与自我真诚对话,或与一个懂你的人,共享内心的宁静与富足。我曾经爱竹子,尤其喜欢听风雨敲打竹叶竹竿时那清脆动人的声响。这时坐在竹子旁边的草棚下,读白居易的《卖炭翁》:“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一个给别人送温暖的人,自己却在风雪中冻得瑟瑟发抖,但是为了生计,他甚至盼望天气更加寒冷一些。这是何等深刻的矛盾心理,一个诗人的心变得何其柔软和疼痛。读这样的杰作,能读到我们中华民族高贵者的灵魂,这个灵魂里,装满了对劳动人民的悲悯和爱怜。

  一个读书人,在世上一定要有基本的良知与风骨,即使不能兼济天下,但也应该做到独善其身。

  责任编辑:李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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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了一容
【来源】:《共产党人》2025年第18期